稗编卷七十五

稗编卷七十五

钦定四库全书

稗编卷七十五文文赋

其始也,皆收视反听,耽思傍讯,精骛八极,心游万仞。其致也,情曈昽而弥鲜,物昭晳而互进。倾群言之沥液,漱六艺之芳润。浮天渊以安流,濯下泉而潜浸。于是沈辞怫悦,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;浮藻联翩,若翰鸟缨缴而坠曾云之峻。收百代之阙文,采千载之遗韵。谢朝华于己披,启夕秀于未振。观古今于须臾,抚四海于一瞬。然后选义按部,考辞就班。抱景者咸叩,怀响者毕弹。或因枝以振叶,或沿波而讨源。或本隐以之显,或求易而得难。或虎变而兽扰,或龙见而鸟澜。或妥帖而易施,或岨峿而不安。罄澄心以凝思,眇众虑而为言。笼天地于形内,挫万物于笔端。始踯躅于燥吻,终流离于濡翰。

理扶质以立干,文垂条而结繁。

信情貌之不差,故每变而在颜。

思涉乐其必笑,方言哀而已叹。

或操觚以率尔,或含毫而邈然。

伊兹事之可乐,固圣贤之所钦。

课虚无以责有,叩寂寞而求音。

函绵邈于尺素,吐滂沛乎寸心。

言恢之而弥广,思按之而愈深。

播芳蕤之馥馥,发清条之森森。

粲风飞而猋竖,郁云起乎翰林。

体有万殊,物无一量。

纷纭挥霍,形难为状。

辞程才以效伎,意司契而为匠。

在有无而僶俯,当浅深而不让。

虽离方而遁圆,期穷形而尽相。

故夫夸目者尚奢,惬心者贵当。

言穷者无隘,论达者唯旷。

诗缘情而绮靡,赋体物而浏亮。

碑披文以相质,诔缠緜而凄怆。

铭博约而温润。

箴顿挫而清壮。

颂优游以彬蔚,论精微而朗畅。

奏平彻以闲雅,说炜而谲诳。

虽区分之在兹,亦禁邪而制放。

要词达而理举,故无取乎冗长。

其为物也多姿,其为体也屡迁。

其会意也尚巧,其遣言也贵妍。

暨音声之迭代,若五色之相宣。

虽逝止之无常,固崎锜之难便。

苟达变而识次,犹开流以纳泉。

如失机而后会,恒操末以续颠。谬玄黄之秩序,故淟涊而不鲜。

或仰逼于先条,或俯侵于后章。

或词害而理比,或言顺而义妨。离之则双美,合之则两伤。考殿最于锱铢,定去留于毫芒。苟铨衡之所裁,固应绳其必当。

或文繁理富,而意不指适。极无两致,尽不可益。立片言以居要,乃一篇之警策。虽众辞之有条,必待兹而效绩。亮功多而累寡,故取足而不易。

或藻思绮合,清丽芊眠,炳若缛绣,凄若繁弦。必所拟之不殊,乃暗合乎曩篇。虽杼轴于予怀,怵他人之我先。苟伤廉而愆义,亦虽爱而必捐。

或苕发颖竖,离众绝致。形不可逐,响难为系。块孤立而特峙,非常音之所纬。心牢落而无与偶,意徘徊而不能褫。石韫玉而山晖,水怀珠而川媚。彼榛楛之勿剪,亦蒙荣于集翠。缀下里于白雪,吾亦以济夫所伟。

或托言于短韵,对穷迹而孤兴。俯寂寞而无友,仰寥廓而莫承。譬偏弦之独张,含清唱而靡应。

或寄辞于瘁音,言徒靡而弗华。混妍蚩而成体,累良质而为瑕。象下管之偏疾,故虽应而不和。

或遗理以存异,徒寻虚而逐微。

言寡情而鲜爱,辞浮漂而不归。

犹弦么而徽急,故虽和而不悲。

或奔放以谐合,务嘈囋而妖冶。

徒悦目而偶俗,固声高而曲下。

寤防露与桑间,又虽悲而不雅。

或清虚以婉约,每除烦以去滥。

阙大羹之遗味,同朱弦之清泛。

虽一唱而三叹,固既雅而不艳。

若夫丰约之裁,俯仰之形,因宜适变,曲有微情。

或言拙而喻巧,或理朴而辞轻,

或袭故而弥新,或沿浊而更清。

或览之而必察,或研之而后精。

譬犹舞者趁节以投袂,歌者应弦而遣声。

是盖轮扁所不得言,故非华说之所能精。

普辞条与文律,良予膺之所服。

练世情之常尤,识前修之所淑。

虽濬发于巧心,或受嗤于拙目。

彼琼敷与玉藻,若中原之有菽。

同橐籥之罔穷,与天地乎并育。

虽纷蔼于此世,嗟不盈于手掬。

患挈瓶之屡空,病昌言之难属。

故踸踔于短韵,放庸音以足曲。

恒遗恨以终篇,岂怀盈而自足。

惧蒙尘于叩缶,顾取笑乎鸣玉。

若夫应感之会,通塞之纪,

来不可遏,去不可止。

藏若景灭,行犹响起。

方天机之骏利,夫何纷而不理。思风发于胸臆,言泉流于唇齿。纷葳蕤以馺遝,唯毫素之所拟。文徽徽而溢目,音泠泠而盈耳。及其六情底滞,志往神留,兀若枯木,豁若涸流。览营魂以探赜,顿精爽而自求。理翳翳而逾伏,思乙乙其若抽。是故或竭

典论论文魏文帝

小之,与弟超书曰:武仲以能属文,为兰台令史,下笔不能自休。夫人善于自见,而文非一体,鲜能备善。是以各以所长,相轻所短。里语曰:家有弊帚,享之千金。斯不自见之患也。今之文人,鲁国孔融文举,广陵陈琳孔璋,山阳王粲仲宣,北海徐干伟长,陈留阮瑀元瑜,汝南应玚德琏,东平刘桢公干,斯七子者,于学无所遗,于辞无所假,咸以自骋骥𫘧于千里,仰齐足而并驰。以此相服,亦良难矣。盖君子审己以度人,故能免于斯累。而作论文。

王粲长于辞赋,徐干时有齐齐俗文气舒缓气然,粲之匹也。如才能备其体。文以气为主,气之清浊有体,不可力强而致。譬诸音乐,曲度虽均,节奏同检,至于引气不齐,巧拙有素,虽在父兄,不能以移子弟。盖文章经国之大业,不朽之盛事。年寿有时而尽,荣乐止乎其身,二者必至之常期,未若文章之无穷。是以古之作者,寄身于翰墨,见意于篇籍,不假良史之辞,不托飞驰之势,而身名自传于后。故西伯幽而演易,周旦显而制礼,不以隐约而弗务,不以康乐而加思。夫然,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,惧齐书文学传论萧子显

区判文体,陆机辨于文赋,李充论于翰林,张示擿句褒贬,颜延图写情兴,各任怀抱,共为权衡。属文之道,事出神思,感召无象,变化不穷。俱五声之音响,而出言异句;等万物之情状,而下笔殊形。吟咏规范,本之雅什,流分条散,各以言区。若陈思代马群章,王粲飞鸾诸制,四言之美,前超后绝。少卿离辞,五言才骨,难与争骛。

桂林湘水,平子之华篇;飞馆玉池,魏文之丽篆。七言之作,非此谁先?

卿云巨丽,升堂冠冕;张左恢廓,登高不继。赋贵披陈,未或加矣。

显宗之述傅毅,简文之摛彦伯,分言制句,多得颂体。

裴𬱟内侍,元规凤池,子章以来,章表之选。

孙绰之碑,嗣伯喈之后;

谢庄之诔,起安仁之尘。

颜延、杨瓒,自比马督,以多称贵,归庄为允。

王褒僮约,束晳发蒙,滑稽之流,亦何奇玮,五言之制,独秀众品。

习玩为理,事久则渎。在乎文章,弥患凡旧,若无新变,不能代雄。

建安一体,典论短长互出;

潘、陆齐名,机岳之文永异。

江左风味,盛道家之言。

郭璞举其灵变,许询极其名理。

仲文玄气,犹不尽除;

谢混清新,得名未盛。

颜、谢并起,乃各擅奇;休、鲍后出,咸亦标世。

朱蓝共妍,不相祖述。

今之文章,作者虽众,总而为论,略有三体:

一则启心闲绎,托辞华旷,虽存巧绮,终致迂回,宜登公宴,本非准的。而疏慢阐缓,膏肓之病,典正可采,酷不入情。此体之源,出灵运而成也。次则缉事比类,非对不发,博物可嘉,职成拘制。或全借古语,用申今情,崎岖牵引,直为偶说,唯睹事例,顿失精采。此则傅咸五经,应璩指事,虽不全似,可以类从。次则文心雕龙十四论刘勰征圣夫鉴周日月,妙极机神,文成规矩,思合符契。或简言以达旨,或博文以该情,或明理以立体,或隐义以藏用。故春秋一字以褒贬,丧服举轻以包重,此简言以达旨也。邠诗联章以积句,儒行缛说以繁辞,此博文以该情也。书契断决以象夬,文章昭哲以象离,此明理以立体也。四象精义以曲隐,五例微辞以婉晦,此隐义以藏用也。故知繁略殊形,隐显异术,抑引随时,变通会适,征之周、孔,则文有师矣。是以论文必征于圣,必宗于经。易称:辨物正言,断辞则备。书云:辞尚体要,弗惟好异。故知正言所以立辨,体要所以成辞。辞成无好异之尤,辨立有断辞之义。虽精义曲隐,无伤其正言;微辞婉晦,不害其体要。体要与微辞偕通,正言共精义并用,圣人之文章,亦可见也。颜阖以为:仲尼饰羽而画,徒事华辞,虽欲訾圣,弗可得已。然则圣文之雅丽,固衔华而佩实者也。天道难闻,犹或钻仰;文章可见,胡宁勿思。若征圣立言,则文其庶矣。

神思古人云:形在江海之上,心存魏阙之下。神思之谓也。文之思也,其神远矣。故寂然凝虑,思接千载;悄焉动容,视通万里。神居胸臆,而志气统其关键;物沿耳目,而辞令管其枢机。枢机方通,则物无隐貌;关键将塞,则神有遁心。是以陶钧文思,贵在虚静,疏瀹五藏,澡雪精神。积学以储宝,酌理以富才,研阅以穷照,驯致以绎辞。然后使玄解之宰,寻声律而定墨;独照之匠,𬮭意象而运斤。此盖驭文之首术,谋篇之大端。夫神思方运,万涂竞萌,规矩虚位,刻镂无形。登山则情满于山,观海则意溢于海。我才之多少,将与风云而并驱矣。方其搦翰,气倍辞前;暨乎篇成,半折心始。何则?意翻空而易奇,言征实而难巧也。是以意授于思,言授于意,密则无际,疏则千里。或理在方寸,而求之域表;或义在咫尺,而思隔山河。是以秉心养术,无务苦虑;含章司契,不必劳情也。人之禀才,迟速异分;文之制体,大小殊功。相如含笔而腐毫,扬雄辍翰而惊梦,桓谭疾感于苦思,王充气竭于思虑,张衡研京以十年,左思练都以一纪:虽有巨文,亦思之缓也。淮南崇朝而赋骚,枚皋应诏而成赋,子建援牍如口诵,仲宣举笔似宿构,阮瑀据案而制书,祢衡当食而草奏:虽有短篇,亦思之速也。若夫骏发之士,心总要术,敏在虑前,应机立断;覃思之人,情饶岐路,鉴在疑后,研虑方定。机敏故造次而成功,虑疑故愈久而致绩,难易虽殊,并资博练。若学浅而空迟,才疏而徒速,以斯成器,未之前闻。是以临篇缀虑,必有二患:理郁者苦贫,辞溺者伤乱。然则博闻为馈贫之粮,贯一为拯乱之药,博而能一,亦有助乎心力矣。若情数诡杂,体变迁贸,拙辞或孕于巧义,庸事或萌于新意,视布于麻,虽未费杼柚献功,焕然乃珍。至于思表纤旨,文外曲致,言所不逮,笔固知止。至精而后阐其妙,至变而后通其数,伊挚不能言鼎,轮扁不能语斤,其微矣乎。

体性贾生俊发,故文洁而体清;

长卿傲诞,故理侈而辞溢;

子云沉寂,故志隐而味深;

子政简易,故趣昭而事博;

孟坚雅懿,故裁密而思靡;

平子淹通,故虑周而藻密;

仲宣躁锐,故颖出而才果;

公干气褊,故言壮而精骇;

嗣宗倜傥,故响逸而调远;

叔夜俊侠,故兴高而采烈;

安仁轻敏,故锋发而韵流;

士衡矜重,故情繁而辞隐。

触类以推,表里必符,岂非自然之恒资,才气之大略哉!

风骨:夫翚翟备色,翾翥百步,肌丰而力沈也;鹰隼之采,翰飞戾天,骨劲而气猛也。文章才力,有似于此。若风骨乏采,则鸷集翰林;采乏风骨,则雉窜文囿。唯藻耀而高翔,固文笔之鸣凤也。

总术是以执术驭篇,似善奕之穷数;无术任心,如博塞之邀遇。故博塞之文,借巧傥来,虽前驱有功,而后援难继。少既无以相接,多亦不知所删,乃多少之非惑,何妍媸之能制乎?若夫善奕之文,则术有恒数,按部整伍,以待情会,因时顺机,动不失正。数逄其极,机入其巧,则义味腾跃而生,辞气丛杂而至。视之则锦绘,听之则丝簧,味之则甘腴,佩之则芬芳。断章之功,于斯盛矣。

对议夫驳议偏辨,各执异见,对策揄扬,大明治道。使事深于政术,理密于时务,酌三五以镕世,而非迂缓之高谈;驭权变以拯俗,而非刻薄之伪论。风恢恢而能远,流洋洋而不溢,王庭之美对也。难矣哉!士之为才也!或练治而寡文,或工文而疏治,对策所选,实属通才,志足文远,不其鲜欤?

章表原夫章表之为用也,所以对扬王庭,昭明心曲。既其身文,且亦国华。章以造阙,风矩应明;表以致禁,骨采宜耀。循名课实,以为本者也。是以章式炳贲,志在典谟,使要而非略,明而不浅。表体多包,情伪屡迁,必雅义以扇其风,清文以驰其丽。然恳惬者辞为心使,浮侈者情为事使,繁约得正,华实相胜,唇吻不滞,则中律矣。子贡云:心以制之,言以结之。盖一辞意也。荀卿以为观人美辞丽,以黼黻文章,亦可以喻于斯乎?

议文以辨洁为能,不以繁缛为巧;事以明核为美,不以深隐为奇。书详总书体,本在尽言,以散郁陶,托风采,故宜条畅以任气,优柔以怿怀。文明从容,亦心声之献酬也。

论论之为体,所以辨正然否,穷有数,追无形,迹坚求通,钩深取极,乃百虑之筌蹄,万事之权衡也。故其义贵圆通,辞忌枝碎,必使心与理合,弥缝莫见其隙;辞共心密,敌人不知所乘,斯其要也。是以论如析薪,贵能破理。斤利者,越理而横断;辞辨者,反义而取通。览文虽巧,而检迹如妄。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,安可以曲论哉!

铭箴夫箴诵于官,铭题于器,名目虽异,而警戒实同。箴全御过,故文资确切;铭兼褒赞,故体贵弘润。其取事也必覆以辨;其摛文也必简而深,此其大要也。杂文自七发以下,作者继踵。观枚氏首唱,信独拔而伟丽矣。及傅毅七激,会清要之工;崔骃七依,入博雅之巧;张衡七辨,结采绵靡;崔瑗七厉,植义纯正;陈思七启,取美于宏壮;仲宣七释,致辨于事理。自桓麟七说以下,左思七讽以上,枝附影从,十有余家。或文丽而义睽,或理粹而辞驳。观其大抵所归,莫不高谈宫馆,壮语畋猎,穷瑰奇之服馔,极蛊媚之声色,甘意摇骨体,艳辞洞魂识。虽始之以淫侈,而终之以居正,然讽一劝百,势不自反。子云所谓先骋郑卫之声,曲终而奏雅者也。唯七厉叙贤,归以儒道,虽文非拔群,而意实卓尔矣。

碑夫属碑之体,资乎史才。其序则传,其文则铭。标序盛德,必见清风之华;昭纪鸿懿,必见俊伟之烈。此碑之制也。夫碑实铭器,铭实碑文,因器立名,事光于诔。是以勒也。

微子之命之类是也。次则春秋内外传所载周天子谕告诸侯之辞,及列国应对之语。东莱有曰:文章从容委曲而意独至,惟左氏所载当时君臣之言为然。盖由圣人余泽未远,涵养自别,故其辞气不迫如此,非后世专学语言者所可得而比焉。

玺书:按应邵曰:玺,信也。古者尊卑共之。左传:鲁襄公在楚,季武子使公冶问玺书。至秦汉,臣下始避其称。汉初有三玺,天子书用玺以封,故曰玺书。文帝元年,尝赐南越赵佗玺书,佗愧感顿首,称臣纳贡。至今读史者,未尝不三复书辞,以钦仰帝德于无穷也。夫制诏、玺书皆曰王言,然书之文尤觉陈义委曲,命辞恳到者,盖书中能尽褒劝警饬之意也。

批答按:玉海:唐学士初入院,试制、诏、批答共三篇。盖批答与诏异,诏则宣达君上之意,批答则采臣下章疏之意而答之也。文鉴辑批答、诏、𠡠各为一类,可见矣。唐史载太宗之答刘洎,谓此自手笔。今观辞意,诚然。至若宋昭陵之答富弼等,则皆词臣之撰进者也。

诏按:三代王言见于书者有三:曰诰,曰誓,曰命。至秦改之曰诏,历代因之。然唯两汉诏辞深厚典雅,尚为近古,至偶俪之词兴,而去古远矣。东莱云:近代诏书,或用散文,或用四六。散文以深纯温厚为本,四六须下语浑全,不可尚新奇华巧而失大体。西山有云:王言之体,当以书之诰、誓、命为祖,而参以两汉诏令。信哉!

册书按:汉书,天子所下之书有四,一曰策书。注曰:策者,编简也。其制长二尺,短者半之,篆书,起维年月日,以命诸侯王公。若三公以罪免,亦赐策,则用一尺木而隶书之。又按唐百官志曰:王言有七,一曰册书,立皇后、皇太子、封诸王则用之。说文云:册者,符命也。诸侯进受于王。象其札一长一短,中有二编之形。当作册,古文作筋。盖策、册二字通用。至唐宋后,不用竹简,以金玉为册,故专谓之册也。若其文辞体制,则相祖述云。

制诰按周官太祝六辞,二曰命,三曰诰。考之于书,命者以之命官,若毕命、冏命是也。诰则以之播诰四方,若大诰、洛诰是也。汉承秦制,有曰策书,以封拜诸侯王公;有曰制书,用载制度之文。若其命官,则各赐印绶,而无命书也。迨乎唐世,王言之体曰制者,大赏罚、大除授用之;曰发𠡠者,授六品以下官用之,即所谓告身也。宋承唐制,其曰制者,以拜三公、三省等职,辞必四六,以便宣读于庭。诰则或用散文,以其直告某官也。西山云:制、诰皆王言,贵乎典雅温润,用字不可深僻,造语不可尖新。文武宗室,各得其宜,斯为善矣。

策按说文:策者,谋也。凡录政化得失,显而问之,谓之对策。考之于史,实始汉之晁错。错遇文帝恭谦好问之主,不能明目张胆以答所问,惜哉!唯董仲舒学识醇正,又遇孝武初政清明,策之再三,故克罄竭所蕴。帝因是罢黜百家,专崇孔氏,以表章六经,厥功茂焉。迨宋苏轼之答仁宗制策,亦克输忠陈义,婉切恳到,君子有取焉。

表按韵书:表,明也。标著事绪,使之明白以告乎上也。三代以前,谓之敷奏,秦改为表,汉因之。窃尝考之,汉、晋皆尚散文,盖用陈达情事,若孔明前后出师、李令伯陈情之类是也。唐宋以后,多尚四六,其用则有庆贺,有辞免,有陈谢,有进书,有贡物,所用既殊,则其辞亦各异焉。西山云:表中眼目,全在破题,要见尽题意,又忌太露。贴题目处,须字字精确。且如进实录,不可移于目录。若泛滥不切,可以移用,便不为工矣。大抵表文以简洁精致为先,用事忌深僻,造语忌纤巧,铺叙忌繁冗。

露布。按通典云:元魏攻战克捷,欲天下闻知,乃书帛建于漆竿上,名为露布。此其始也。考诸文章缘起,则曰:汉贾洪为马超伐曹操,作露布。及世说又载桓温北征,令袁宏倚马撰露布。是则魏、晋以来有之矣。文心雕龙又云:露布者,盖露板不封,布诸视听。近世帅臣奏捷,盖本于此。然今考之,魏、晋之文,俱无传本。唐、宋虽有传者,然其命辞全用四六,盖与当时表文无异。西山云:露布贵奋发雄壮,少粗无害。观者详之。

论谏古者谏无专官,自公卿大夫以至百工技艺,皆得进谏。隆古盛时,君臣同德,其都俞吁咈,见于语言问答之际者,考之书可见。春秋内外传谏争论说之言,其两汉以下,诸臣进说,亦有可以为法戒者。

奏疏按唐虞禹、皋陈谟之后,至商伊尹、周姬公,遂有伊训、无逸等篇,此文辞告君之始也。汉高、惠时,未闻有以书陈事者。迨乎孝文开广言路,于是贾山献至言,贾谊上政事疏。自时厥后,进言者曰众,或日上疏,或曰上书,或日奏札,或曰奏状,虑有宣泄,则囊封以进,谓曰封事。考之史可见矣。昔人云:君臣相遇,虽一语有余;上下未孚,虽千万言奚补?为臣子者,惟当罄其忠爱之诚而已。

议:周书曰:议事以制,政乃不迷。眉山苏氏释之曰:先王人法并任,而任人为多,故临事而议。是则国之大事,合众议而定之者尚矣。

弹文按汉书注云:群臣上奏,若罪法按劾,公府送御史台,卿校送谒者台。是则按劾之名,其来久矣。梁昭明辑文选,特立其名曰弹事。王应麟有曰:奏以明允诚笃为本,若弹文,则必理有典宪,辞有风轨,使气流墨中,声动简外,斯称绝席之雄也。是则奏疏、弹文,其辞气亦异焉。

檄按:释文:檄,军书也。春秋时,祭公谋父称文告之辞,即檄之本始。至战国张仪为檄告楚相,其名始著。刘勰云:凡檄之大体,或述此休明,或叙彼苛虐,指天时,审人事,筭强弱,角权势。故植义飏辞,务在刚健。插羽以示迅,不可使辞缓;露板以宣众,不可以义隐。大抵唐以前不用四六,故辞直义显。昔人谓檄以散文为得体,信乎!

书按:昔臣僚敷奏,朋旧往复,皆总曰书。近世臣僚上言,名为表奏,惟朋旧之间,则曰书而已。盖论议知识,人岂能同?苟不具之于书,则安得尽其委曲之意哉?战国两汉间,若乐生,若司马子长,若刘歆诸书,敷陈明白,辨难恳到,诚可以为修辞之助。至若唐之韩、柳,宋之程、朱、张、吕,凡其所与知旧门人答问之言,率多本乎进修之实。读者诚能熟复以反之于身,则其所得,又岂止乎文辞而已。

记金石例云:记者,记事之文也。西山云:记以善叙事为主。禹贡、顾命乃记之祖。后人作记,未免杂以议论。陈后山亦曰:退之作记,记其事耳。今之记,乃论也。窃尝考之,记之名,始于戴记、学记等篇。记之文,文选弗载。后之作者,固以韩退之画记、柳子厚游山诸记为体之正。然观韩之燕喜亭记,亦微载议论于中。至柳之记新堂、铁炉步,则议论之辞多矣。迨至欧、苏而后,始专有以论议为记者,宜乎后山诸老以是为言也。大抵记者,盖所以备不忘。如记营建,当记月日之久近,工费之多少,主佐之姓名,叙事之后,略作议论以结之,此为正体。至若范文正公之记严祠,欧阳文忠公之纪昼锦堂,苏东坡之记山房藏书,张文潜之记进学斋,晦翁之作婺源书阁记,虽专尚议论,然其言足以垂世而立教,弗害其为体之变焉。

序尔雅云:序,绪也。序之体,始于诗之大序,首言六义,次言风、雅之变,又次言二南王化之自。其言次第有序,故谓之序也。东莱云:凡序文籍,当序作者之意。如赠送、燕集等作,又当随事以序其实。大抵序事之文,以次第其语,善叙事理为上。近世应用,惟赠送为盛,当须取法昌黎,则庶得古人赠言之义,而无枉己徇人之失也。

论按韵书,论者,议也。梁昭明文选所载,论有二体:一曰史论,乃史臣于传未作论议,以断其人之善恶,若司马迁之论项籍、商鞅是也;二曰论,则学士大夫议论古今时世人物,或评经史之言,正其讹谬,如贾生之论过秦,江统之论徙戎,柳子厚之论守道、守官是也。唐宋取士,用以出题,然求其辞精义粹、卓然名世者,亦惟韩、欧为然。刘勰云:圣哲彝训曰经,述经叙理曰论。故凡陈政,则与议说合契;释经,则与传注参体;辨史,则与赞评齐行;诠文,则与序引共纪。信夫!

说解按说者,释也,述也,解释义理而以己意述之也。说之名,起自吾夫子之说卦,厥后汉许慎著说文,盖亦祖述其名而为之辞也。魏晋、六朝文载文选而无其体,独陆机文赋备论作文之义,有曰说炜煜而谲诳,是岂知言者哉!至昌黎韩子悯斯文曰弊,作师说,抗颜为学者师。迨柳子厚及宋室诸大老出,因各即事即理而为之说,以晓当世,以开悟后学。由是六朝陋习一洗而无余矣。卢学士云:说须自出己意,横说竖说,以抑扬详赡为上。若夫解者,亦以讲释解剥为义,其与说亦无大相远焉。

辩昔孟子答公孙丑问好辩,曰:予岂好辩哉?予不得已也。中间历叙古今治乱相寻之故,凡八节,所以深明圣人与己不能自己之意。终而又曰:岂好辩哉?予不得已也。盖非独理明义精,而字法、句法、章法亦足为作文楷式。迨唐韩昌黎作讳辩,柳子厚辩桐叶封弟,识者谓其文敩孟子,信矣。大抵辩须有不得已而辩之意,苟非有关世教,有益后学,虽工亦奚以为?

原按:韵书:原者,本也。一说推原也。义始大易原始要终之训。若文体谓之原者,先儒谓始于退之之五原,盖推其本原之义以示人也。山谷尝曰:文章必谨布置。每见学者,多告以原道命意曲折。石守道亦云:吏部原道、原人等作,诸子以来未有也。后之作者,盖亦取法于是云。

题跋按:苍崖金石例云:跋者,随题以赞语于后,前有序引,当掇其有关大体者以表章之,须明白简严,不可堕人窠臼。予尝即其言考之,汉、晋诸集,题跋不载。至唐韩、柳始有读某书及读某文题其后之名。迨宋欧、曾而后,始有跋语,然其辞意亦无大相远也。故文鉴、文类总编之曰题跋而已。近世疏斋卢公又云:跋取古诗狼跋其胡之义,狼行则前躐其胡,故跋语不可太多,多则冗。尾语宜峭拔,使不可加。若然,则跋比题与书,尤贵乎简峭也。

杂著杂著者何?辑诸儒先所著之杂文也。文而谓之杂者何?或评议古今,或详论政教,随所著立名,而无一定之体也。著虽杂,然必择理之弗杂者则录焉。盖作文必以理为之主也。

箴按许氏说文:箴,诫也。商书盘庚曰: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。盖箴者,规诫之辞,若箴之疗疾,故以为名。古有夏、商二箴,见于尚书大传解、吕氏春秋,而残缺不全,独周太史辛甲命百官官箴王阙,而虞氏掌猎为虞箴,其辞备载左传。后之作者,盖本于此。东莱云:凡作箴,须用官箴王阙之意,箴尾须依虞箴兽臣司原,敢告仆夫之类。大抵箴、铭、赞、颂,虽或均用韵语,而体不同。箴是规讽之文,须有警诫切劘之意。

铭按铭者,名也,名其器物以自警也。汉艺文志称道家有皇帝铭六篇,然亡其辞,独大学所载成汤盘铭九字,发明日新之义甚切。迨周武王,则凡几席、觞豆之属,无不勒铭致警。厥后又有称述先人之德善劳烈为铭者,如春秋时孔悝鼎铭是也。又有以山川、宫室、门关为铭者,汉班孟坚之燕然山,则旌征伐之功;晋张孟阳之剑阁,则戒殊俗之僭叛,其取义又各不同也。传曰:作器能铭,可以为大夫。陆士衡云:铭贵博约而温润。斯得之矣。

颂诗大序曰:诗有六义,六曰颂。颂者,美盛德之形容,以告神明者也。尝考庄子天运篇称黄帝张咸池之乐,猋氏为颂,斯盖寓言尔。故颂之名,实出于诗。若商之那、周之清庙诸什,皆以告神,为颂体之正。至如鲁颂之𬳶、駜等篇,则当时用以祝颂僖公,为颂之变。故胡氏有曰:后世文人献颂,特效鲁颂而已。文心雕龙云:颂须铺张扬厉,而以典雅丰缛为贵。敷写似赋,而不入华侈之区;敬慎如铭,而异乎规谏之域。谅哉!

赞按:赞者,赞美之辞。文章缘起曰:汉司马相如作荆轲赞,世已不传。厥后班孟坚汉史以论为赞,至宋范更以韵语。唐建中中,进士以箴、论、表、赞代诗、赋,而无颂题。迨后复置博学宏词科,则赞、颂二题皆出矣。西山云:赞、颂体式相似,贵乎赡丽宏肆,而有雍容俯仰、顿挫起伏之态,乃为佳作。大抵赞有二体:若作散文,当祖班氏史评;若作韵语,当宗东方朔画像赞。金楼子有云:班固愿学,尚云赞颂相似。信然。

七体昭明辑文选,其文体有曰七者,盖载枚乘七发,继以曹子建七启、张景阳七命而已。容斋随笔云:枚生七发,创意造端,丽旨腴辞,固为可喜。后之继者,如傅毅七激、张衡七辩、崔骃七依、马融七广、曹植七启、王粲七释、张协七命、陆机七征之类,规仿太切,了无新意。及唐柳子厚作晋问,虽用其体,而超然别立机杼。汉、晋之间,沿袭之弊一洗矣。窃尝考对偶句语,六经所不废。七体虽尚骈俪,然辞意变化,与全篇四六不同。自柳子后,作者未闻。迨元袁伯长之七观,洪武宋、王二老之志释文训,其富丽固无让于前人,至其论议,又岂七发之可比焉?

问对问对体者,载昔人一时问答之辞,或设客难以著其意者也。文选所录宋玉之于楚王、相如之于蜀父老,是所谓问对之辞。至若答客难、解嘲、宾戏等作,则皆设辞以自慰者焉。

洪氏景卢云:东方朔答客难,自是文中杰出;扬雄拟为解嘲,尚有驰骋自得之妙。至于班固之宾戏,张衡之应问,则屋下架屋,章摹句写,读之令人可厌。迨韩退之进学解出,则所谓青出于蓝也。

传太史公创史记列传,盖以载一人之事,而为体亦多不同。迨前后两汉书、三国、晋、唐诸史,则第相祖袭而已。厥后世之学士大夫,或值忠孝才德之事,虑其湮没弗白,或事迹虽微,而卓然可为法戒者,因为立传,以垂于世。此小传、家传、外传之例也。

西山云:史迁作孟荀传,不正言二子,而旁及诸子,此体之变,可以为法。

步里客谈又云:范史黄宪传,盖无事迹,直以语言模写其形容体段,此为最妙。由是观之,传之行迹,固系其人,至于辞之善否,则又系之于作者也。若退之毛颖传,迂斋谓以文滑稽,而又变体之变者乎?

行状按:行状者,门生故旧状死者行业,上于史官,或求铭志于作者之辞也。文章缘起云:始自汉丞相仓曹传胡干作杨原伯行状,然徒有其名而亡其辞。萧氏文选唯载任彦升所作齐竟陵王行状,而辞多矫诞,识者病之。今采韩、柳所作,载为楷式云。

谥法周礼:小丧赐谥。疏云:小丧,卿大夫也。卿大天谥,君亲制之,使大史往赐之,至遣之,曰小史往为读之。又按礼记曰:幼名,冠字,五十以伯仲,死谥,周道也。是则赐谥之制,实始于周。崇文总目载周公谥法一卷,又有春秋谥法、广谥等书,然皆汉、魏以来儒者取古人谥号增辑而为之。宋仁宗朝,眉山苏洵尝奉诏编定,乃取世传周公谥法以下诸书,定为三卷,总一百六十八谥。至孝宗淳熙中,夹漈郑樵复本苏氏书,增损定为上、中下三等,通二百一十谥,为书以进。大抵谥者所以表其实行,故必由君上所赐,善恶莫之能掩。若郑氏之论,亦多有可取者云。

谥议。按谥法云:谥者,行之迹,大行受大名,细行受小名。白虎通曰:人行始终不能若一,故据其终始,明别善恶,所以劝人为善而戒人为恶也。由是观之,则谥之所系,岂不重欤!汉、晋而下,凡公卿大夫锡谥,必下太常定议,博士乃询察其善恶贤否,为谥议以上于朝。若晋秦秀之议何曾、贾充,唐独孤及之议苗晋卿,宋邓忠臣之议欧阳永叔是也。当时虽或未能尽从其言,然千百载之下,读其辞者,莫不油然兴起其好恶之心。呜呼!是其所系岂不甚重乎哉!至若近世名儒隐士之没,门人朋旧有私谥易名之议云。

碑。按仪礼士婚礼:入门当碑揖。又礼记祭义云:牲入庙门,丽于碑。贾氏注云:宫庙皆有碑,以识日影,以知早晚。说文注又云:古宗庙立碑系牲,后人因于上纪功德。是则宫室之碑所以识日影,而宗庙则以系牲也。秦汉以来,始谓刻石曰碑,其盖始于李斯峄山之刻耳。萧梁文选载郭有道等墓碑,而王简栖头陀寺碑亦厕其间。至唐文粹、宋文鉴,则凡祠庙等碑,与神道墓碑,各为一类墓文。按檀弓曰:季康子之母死,公肩假曰:公室视丰碑。注云:丰碑以木为之,形如石碑,树于椁前后,穿中为鹿卢绕之𫄴,用以下棺。事祖广记曰:古者葬有丰碑以窆。秦汉以来,死有功业,则刻于上,稍改用石。晋宋间始有神道碑之称。盖地理家以东南为神道,因立碑其地而名耳。

又按:墓碣,近世五品以下所用,文与碑同。墓表,则有官无官皆可,其辞则叙学行德履。墓志,则直述世系、岁月、名字、爵里,用防陵谷迁改。埋铭、墓记,则墓志异名,但无铭辞耳。古今作者,惟昌黎最高,行文叙事,面目首尾,不再蹈袭。凡碑碣表于外者,文则稍详;志铭埋于圹者,文则严谨。其书法则唯书其学行大节,小善寸长,则皆弗录。近世至有将墓志亦刻墓前,斯失之矣。大抵碑铭所以论列德善功烈,虽铭之义称美弗称恶,以尽其孝子慈孙之心,然无其美而称者谓之诬,有其美面弗称者谓之䔩。诬与䔩,君子弗由也。

哀诔按周礼太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,六曰诔。鲁哀公十六年四月,孔子卒,公诔之曰:昊天不吊,不憖遗一老,俾屏予一人以在位,茕茕余在疚。呜呼哀哉,尼父!此即所谓诔辞也。郑氏注云:诔者,累也。累列生时行迹,读之以作谥。此唯有辞而无谥,盖唯累其美行,示已伤悼之情尔。后世有诔辞而无谥者,盖本于此。又按文章缘起有汉武帝公孙弘诔,然无其辞。唯文选录曹子建之诔王仲宣,潘安仁之诔杨仲武,盖皆述其世系行业,而寓哀伤之意。厥后韩退之之于欧阳詹,柳子厚之于吕温,则或曰诔辞,或曰哀辞,而名不同。迨宋南丰、东坡诸老所作,则总谓之哀辞。大抵诔则多叙世业,故今率仿魏晋,以四言为句;哀辞则寓伤悼之情,而有长短句及楚体不同焉。

祭文古者祀享,史有册祝,载其所以祀之之意,考之经可见。若文选所载谢惠连之祭古蒙、王僧虔之祭颜延年,则亦不过叙其所祭及悼惜之情而已。迨后韩、柳、欧、苏与夫宋世道学诸君子,或因水旱而祷于神,或因丧葬而祭亲旧,真情实意,溢出言辞之表,诚学者所当取法者也。大抵祷神以悔过迁善为主,祭故旧以道达情意为尚。若夫谀辞巧语,虚文蔓说,固弗足以动神,而亦

碑解

量者,曰量铭,斯可也,谓其文为量,不可也。铭之于景钟者,曰钟铭,斯可也,谓其文为钟,不可也。铭之于庙鼎者,曰鼎铭,斯可也,谓其文为鼎,不可也。古者盘、盂、几、杖皆有铭,就而称之曰盘铭、盂铭、几铭、杖铭,则庶几乎正。若指其文曰盘、曰盂、曰几、曰杖,则三尺童子皆将笑之。今人之为碑,亦由是矣。天下皆踵乎失,故众不知其非也。蔡邕有黄钺铭,不谓其文为黄钺也。崔瑗有坐右铭,不谓其文为坐右也。檀弓曰:公室视丰碑,三家视桓楹。释者曰:丰碑,斲大木为之。桓楹者,形如大楹,谓之桓植。丧大记曰:君葬四绋二碑,大夫葬二绋二。又曰:凡封,用绋去碑。释者曰:碑,桓楹也。树之于圹之前后,以绋绕之,间之辘轳,挽棺而下之。用绋去碑者,纵下之时也。祭义曰:祭之曰君。牵牲既入庙门,丽于碑。释者曰:丽,系也,谓牵牲入庙,系著中庭碑也。或曰:以纼贯碑中也。聘礼曰:宾自碑内听命。又曰:东西北上碑南。释者曰:官必有碑,所以识日影、引阴阳也。考是四说,则古之所谓碑者,乃葬祭飨聘之际所值一大木耳。而其字从石者,将取其坚且久乎?然未闻勒铭于上者也。今丧葬令其螭首龟趺,洎丈尺品秩之制,又易之以石者,后儒增耳。尧、舜、夏、商、周之盛,六经所载,皆无刻石之事。管子称无怀氏封泰山,刻石纪功者,出自寓言,不足传信。又世称周宣王搜于岐阳,命从臣刻石,今谓之石鼓,或曰猎碣。洎延陵墓表,俚俗目为夫子十字碑者,其事皆不经见,吾无取焉。司马迁著始皇本纪,著其登峄山,上会稽甚详,止言刻石颂德,或曰立石纪颂,亦无勒碑之说。今或谓之峄山碑者,乃野人之言耳。汉班固有泗水亭长碑文,蔡邕有郭有道、陈太丘碑文,其文皆有序冠篇,末则乱之以铭,未尝斥碑之材而为文章之名也。彼士衡未知何从而得之。由魏而下,迄乎李唐,立碑者不可胜数,大抵皆约班、蔡而为者也。虽失圣人述作之意,然犹髣髴乎古。迨李翱为高愍女碑,罗隐为三叔碑、梅先生碑,则所谓序与铭皆混而不分。集列其目,亦不复曰文,考其实,又未尝勒之于石,是直以绕绋丽牲之具而名其文,戾孰甚焉!复古之士,不当如此。贻误千载,职机之由。今之人为文,揄扬前哲,谓之赞可也,警策官守,谓之箴可也;针砭史阙,谓之论可也;辨析政事,谓之议可也,祼献宗庙谓之颂可也,陶冶情性谓之歌诗可也,何必区区于不经之题,而专以碑为也?设若依违时尚,不欲全咈乎𫍢𫍢者,则如班、蔡之作,存序与铭,通谓之文,亦其次也。夫子曰:必也正名乎!又曰:名不正则言不顺。君子之于名,不可斯须而不正也。况历代之误,终身之惑,可不革乎?何始寓家于颍,以涉道犹浅,尝适野,见荀、陈古碑数四,皆穴其上,若贯索之为者。走而问故起居郎张公观,公曰:此无足异也。盖汉实去圣未远,犹有古丰碑之象耳。后之碑则不然矣。五载前接柳先生仲涂,仲涂又具道前事,适与何合,且大噱昔人之好为碑者。久欲发挥其说,以贻同志,故为生一辨之。噫!古今之疑,文章之失,尚有大于此者甚众。吾徒乐因循而惮改作,多谓其事之

文艺传论唐书

魏,上轧汉、周,唐之文完然为一王法,此其极也。若侍从酬奉则李峤、宋之问、沈佺期、王维;制册则常衮、杨炎、陆、权德舆、王仲舒、李德裕;言诗则杜甫、李白、元稹、白居易、刘禹锡;谲怪则李贺、杜牧、李商隐,皆卓然以所长为一世冠,其可尚矣。然尝言之,夫子之门,以文学为下科,何哉?盖天之付与,于君子小人无常分,惟能者得之,故号一艺。自中智以还,恃以取败者有之,朋奸饰伪者有之,怨望讪国者有之。若君子则不然,自能以功业行实史家逸其行事,故弗得而述云。

文章有体

罗大经

治世之音,然亦以其事事合体故也。如作诗,便几及李、杜。作碑铭记序,便不减韩退之。作五代史记,便与司马子长并驾。作四六,便一洗昆体,圆活有理致。作诗本义,便能发明毛、郑之所未到。作奏议,便庶几陆宣公。虽游戏作小词,亦无愧唐人花间集。盖得文章之全者也。其次莫如东坡,然其诗如武库矛戟,已不无利钝。且未尝作史,藉令作史,其渊然之光,苍然之色,亦未必能及欧公也。

曾子固之古雅,苏老泉之雄健,固亦文章之杰,然皆不能作诗。山谷诗骚妙天下,而散文颇觉琐碎局促。渡江以来,汪、孙、洪、周四六皆工,然皆不能作诗,其碑铭等又亦只是词科程文手段,终乏古意。近时真景元亦然,但长于作奏疏。魏华甫奏疏亦佳,至作碑记,虽雄丽典实,大槩似一篇好策耳。

又云:欧公文非特事事全体,且是和平深厚,得文章正气。盖读他人好文章,如吃饭人,珍虽美而易厌,至于饭,一日不可无,一生吃不厌。盖八珍乃奇味,饭乃正味也。

答李翊书韩愈

生之书辞甚高,而其问何下而恭也!能如是,谁不欲告生以其道?道德之归有曰矣,况其外之文乎?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,焉足以知是且非邪?虽然,不可不为生言之。生所谓立言者是也,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。抑不知生之志,蕲胜于人而取于人邪?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?蕲胜于人而取于人,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;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,则无望其速成,无诱于势利,养其根而俟其实,加其膏而希其光。根之茂者其实遂,膏之沃者其光晔,仁义之人,其言蔼如也。抑又有难者,愈之所为,不自知其至犹未也。虽然,学之二十余年矣。始者非三代、两汉之书不敢观,非圣人之志不敢存,处若忘,行若遗,俨乎其若思,茫乎其若迷。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,惟陈言之务去,戛戛乎其难哉!其观于人,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。如是者亦有年,犹不改,然后识古书之正伪,与虽正而不至焉者,昭昭然白黑分矣,而务去之,乃徐有得也。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,汨汨然来矣。其观于人也,笑之则以为喜,誉之则以为忧,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。如是者亦有年,然后浩乎其沛然矣。吾又惧其杂也,迎而距之,平心而察之,其皆醇也,然后肆焉。虽然,不可以不养也。行之乎仁义之途,游之乎诗书之源,无迷其途,无绝其源,终吾身而已矣。

气,水也;言,浮物也。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,气之与言犹是也。气盛,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。虽如是,其敢自谓几于成乎?虽几于成,其用于人也奚取焉?虽然,待用于人者,其肖于器邪?用与舍属诸人。君子则不然,处心有道,行己有方,用则施诸人,舍则传诸其徒,垂诸文,而为后世法。如是者,其亦足乐乎?其无足乐也?有志乎古者希矣,忘乎古,必遗乎今,吾诚乐而悲之。亟称其人,所以劝之,非敢褒其可褒,而贬其可贬也。问于愈者多矣,念生之言不志乎利,聊相为言之。

答刘正夫书

凡举进士者,于先进之门,何所不往?先进乏于后辈,苟见其至,宁可以不答其意邪?来者则接之,举城士大夫莫不皆然,而愈不幸独有接后辈名。名之所存,谤之所归也。有来问者,不敢不以诚答。

或问:为文宜何师?必谨对曰:宜师古圣贤人。曰:古圣肾人所为书具存,辞皆不同,宜何师?必谨对曰:师其意,不师其辞。又问曰:文宜易宜难?必谨对曰:无难易,惟其是尔。如是而已,非固开其为此,而禁其为彼也。夫百物朝夕所见者,人皆不注视也;及睹其异者,则共观而言之。夫文岂异于是乎?汉朝人莫不能为文,独司马相如、太史公、刘向、扬雄为之最。然则用功深者,其收名也远。若皆与世沈浮,不自树立,虽不为当时所怪,亦必无后世之传也。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;然其所珍爱者,必非常物。夫君子之于文,岂异于是乎?今后进之为文,能深探而力取之,以古圣贤人为法者,虽未必皆是,要若有司马相如、太史公、刘

文章论李德裕

然气不可以不贯,不贯则虽有英词丽藻,如编珠缀玉,不得为金璞之宝矣。鼓气以势壮为美,势不可以不息,不息则流宕而忘返。亦犹丝竹繁奏,必有希声窈眇,听之者悦闻;如川流迅激,必有回洑迤逦,观之者不厌。从兄翰常言:文章如千兵万马,风恬雨霁,寂无人声。盖是谓也。近世诰命,惟苏廷硕叙事之外,自谓文章才实有余,用之不竭。沈休文独以音韵为切,重轻为难,语虽甚工,旨则未远。夫荆璧不能无瑕,隋珠不能舞类,文旨高妙,岂以音韵为病哉!此可以言规矩之内,未可以方文外意也。较其师友,则魏文与王、陈、应、刘讨论之矣。江南惟于五言为妙,故休文长于音韵,而谓灵均以来,此秘未睹,不亦诬人甚矣!古人辞高者,盖以言妙而工,适情不取于音韵,意尽而止,成篇不拘于只耦。文选诗有五韵、故篇无足曲,词寡累句。譬诸音乐,古辞如金石琴瑟,尚于至音;今文如丝

答吴充秀才书欧阳修

夫学者未始不为道,而至者鲜焉。非道之于人远也,学者有所溺焉尔。盖文之为言,难工而可喜,易悦而自足。世之学者,往往溺之,一有工焉,则曰:吾学足矣。甚者至弃百事不关于心,曰:吾文士也,职于文而已。此其所以至之鲜也。昔孔子老而归鲁,六经之作,数年之顷尔。然读易者加无春秋,读书者如无诗,何其用功少而能极其至也!圣人之文,虽不可及,然大抵道胜者,文不难而自至也。故孟子皇皇不暇著书,荀卿盖亦晚而有作。若答谢孝廉。

苏轼姿态横生。孔子曰:言之不文,行之不远。又曰:辞达而已矣。夫言止于达意,则疑若不文,是大不然。求物之妙,如系风捕影,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,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,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?是之谓辞达。辞至于能达,则文不可胜用矣。扬雄好为艰深之词,以文浅易之说,若正言之,则人人知之矣。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,其太玄、法言皆是物也,而独悔于赋,何哉?终身雕虫,而独变其音节,便谓之经,可乎?屈原作离骚经,盖风雅之

答李推官书

张耒

之学者,比来稍稍追求古人之文章,述作体制,往往已有所到也。耒不才,少时喜为文词,与人游,又喜论文字,谓之嗜好则可,以为能文,则世有人,决不在我。足下与耒平居,饮食笑语,忘去屑屑,而忽持大轴细书,题官位姓名,如卑贱之见尊贵,此何为者?岂妄以耒为知文,缪为恭敬若请教者乎?欲持纳而贪于爱玩,势不可得舍,虽怛然不以自宁,而既辱勤厚,固不敢隐其所知于左右也。

足下之文,可谓奇矣,捐去文字常体,力为瑰奇险怪,务欲使人读之,如见数千岁前科斗鸟迹所记弦匏之歌、钟鼎之文也。足下之所嗜者如此,固无不善者。抑耒之所闻,所谓能文者,岂谓其能奇哉?能文乾固不专以能奇为主也。夫文何为而设也?知理者不能言,世之能言者多矣,而文者独传。岂独传哉?因其能文也,而言益工,因其言工也,而理益明。是以圣人贵之。自六经下至于诸子百氏、骚人辩士论述,大抵皆将以为寓理之具也。是故理解者,文不期工而工;理愧者,巧为粉泽而隙间百出。此犹两人持牒而讼,直者操笔不待累累,读之如破竹,横斜反复,自中节目;曲者虽使假词于子贡,问字于扬雄,如列五味而不能调和,食之于口,无一可惬,何况使人玩味之乎?故学文之端,急于明理。夫不知为文者,无所复道;如知文而不务理,求文之工,世未尝有是也。夫决水于江、河、淮、海也,水顺道而行,滔滔汨汨,日夜不止,冲砥柱,绝吕梁,放江河而纳之海,其舒之为沦涟,鼓之为涛波,激之为风飙,怒之为雷霆,蛟龙鱼鼋,喷薄出没,是水之奇变也,而水初岂如此哉?顺道而决之,因其所遇而变生焉。沟渎东决而西竭,下满而上虚,日夜激之,欲见其奇,彼其所至者,蛙蛭之玩耳。江淮河、海之水,理达之文也,不求奇而奇至矣。激沟渎而求水之奇,此无见于理,而欲以言语句读为奇之文也。六经之文,莫奇于易,莫简于春秋,夫岂以奇与简为务哉?势自然耳。传曰:吉人之辞寡。彼岂恶繁而好寡哉?虽欲为繁而不可得也。自唐以来至今,文人好奇者不一,甚者

孙复

者,见诸外者也。明诸内者,故可以适其用;见诸者,故可以张其教。是故诗、书、礼、乐、大易、春秋之文也,总而谓之经者,以其终于孔子之手,尊而异之耳。斯圣人之文也。后人力薄,不克以嗣,但当左右名教,夹辅圣人而已。或则发列圣之微旨,或则擿诸子之异端,或则千古之未寤,或则正一时之所失,或则陈仁政之大经,或则斥功利之末术,或则扬圣人之声烈,或则写下民之愤叹,或则陈天人之去就,或则述国家之安危,必皆临事摭实,有感而作。为论、为议、为书、疏、歌、诗、赞、颂、箴、解、铭、说之类,虽其目甚多,同归于道,皆谓之文也。若肆意构虚,无状而作,非文也,乃无用之瞽言尔,徒污简册,何所贵哉!明远无志于文则已,若有志也,必在潜其心而索其道。潜其心而索其道,则其所得也必深;其所行也既深,则其所言也必远。既深且远,则庶乎可望于斯文也。不然,则浅且近矣,曷可望于斯文哉?噫!斯文之难至也久矣。自西汉至李唐,其间鸿生硕儒齐肩而起,以文章垂

答程伯大论文朱夏

之下哉?然而卒抱奇志而不见,泯泯以老死者,何其多也!岂非才识之不逮,故不能成一家之言,以至此耳。三代之后,卓然成一家之言者,才十数人而止,其余皆磨灭澌尽,则信乎得之于天者,非超然而不群,则难乎其以文章自命矣。比辱赐书,大抵未能达夫雄深雅健之作,而务为浮薄靡丽之文而已,此甚不可也。仆闻古之为文者,必本于经而根于道。其纪、志、表、传、记、序、铭、赞,则各有其体,而不可以淆焉而莫之辨也。至其发言遣辞,又奚以剽贼为工哉?今不本于经,不根于道,而杂出于百家传记之说,则其立论不自其大而自其细,固已自小矣,尚何能与古人齐驱并驾哉?

老苏之文,顿挫曲折,苍然郁然,镵刻峭厉,几不可与争锋。然而有识之士犹有讥焉者,良以其立论之驳,而不能尽合乎圣人之道也。今无苏公之才,而立论又下苏公远甚,则何望其言之立而不仆耶?

古之用兵,其合散进退,出奇制胜,固神速变化而不可测也。至其部伍行阵之法,则绳绳乎其弗可以乱。为文而下以法,是犹用师而不以律矣。古之论文,必先体制而后工拙,譬诸梓人之作室也,其栋梁榱桷之任,虽不能以大相远也,而王公大人之居,与浮屠老子之庐,官司之署,庶民之室,其制度固悬绝而不相侔也。使记也而与序无异焉,则庶民之室将同于浮屠老子之祠,亦可乎?铸剑而肖于刀,且犹不可,斲车而肖于舟,奚可乎?韩子之于文也,惟陈言之务去,今虽全未能如韩子,亦宜少刊落矣。乃悉古书奇字而骈集鳞次焉,不几于天吴紫凤颠倒短褐也邪?苏子谓锦绣绮縠,服之美者也,然尺寸而割之,错杂而纽之以为服,则绨缯之不若。今先生乃欲集群英以为花为卉,其亦异于作者之见矣。世有窭人焉,睹其邻之富也,日夜攻钻而剽之,幸而得其货宝财贿,以为得计矣。一日徼者获之,则薾然盗也。今为文者至死不悟,且役役焉割裂而缀辑之,则其气固已薾然矣,又何能浑浩如江河而有排傲之力哉?且古之为文,非有心于文也,若风之于水,适相遭而文生也。故鼓之而为涛,含之而为漪,蹙之而为縠,澄之而为练,激之而为珠玑,非水也,风也,二者适相遭而文生也。天之于物也,独不然乎?纤者秾者,丹者,垩者,莫不极其美丽,而造物者岂物物而雕之哉?物各付物,而天下之巧莫加焉。彼有昧于此者,三年而刻叶。且文犹乐也,太古之音,和平雅淡,而风俗以淳,人心以正。桑间濮上,淫哇烦趣,而人心风俗荡而忘返。使先生而与闻制作,将安取乎?则何独疑于文也?先生教之曰:苟无毛嫱、西施之美质,则不能不借夫粉黛之假以掩其陋,是朽木可得而雕,粪土之墙可得面杇矣。无盐,天下知其恶也,被珠玑,曳罗绮,不足以欺天下之目。使天下而皆瞽也则可柰之何天下之不皆瞽之?先生殆未睹夫正色也。

先生又谓:吾五常论,其犹玄耶?太玄拟易而作,然易出于造化之自然,而玄也者出于智虑之私而已,故不能免夫牵合艰难之态,先儒固已讥其劳且拙矣。故今去雄千余年,而卒无好之者。今先生乃欲著书以拟玄,吾恐其不堪为复瓿用矣。

先生又谓:吾常作诗,命其集曰胡卢。且鲁论诗序言诗之用,若彼其博也,而先生直以资人之笑,视古诗之风亦少贬矣,此亦好怪之过也。先生卒教之曰:其观吾古文也,还以一言,庶有以知君子之是是非非也。宋之季年,文章败坏极矣,遗风余习,入人之深,若黑之不可以白。当此之时,非反之则不足追乎古。先生之心,自以为过之矣,而乌知其不异于彼也。先生之文,始欲其奇也,而卒以拙,姶欲其丽也而卒以恶,始欲其雄也,而率以弱。其风格言论,莫不叛于古矣,则亦难乎摭而言之矣。且先生既与吾异,则仆虽言之而无当于其心矣。仆欲挽先生于迷途,则愿悉吐其其中之蕴,取韩、孟文日夜诵之,觉己之见与向者异焉,然后一吐其辞,庶有合乎!稗编卷七十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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